◎何志永
在川东北部南充市的西充河(又称“西河”)流域,青蛙——这种有着扁宽头部、阔口大眼、光滑皮肤的绿色小动物,恐怕从未想到过,自己与蟾蜍兄弟一起,竟然催生出了一场延续300余年、热闹非凡的民俗盛事——正月十四“蛴蟆节”。
蛙和蟾蜍是两栖动物,以昆虫为食,对农作物有益,青蛙被老百姓称为田鸡,蟾蜍称为癞蛤蟆。在西充河流域的周边乡镇,青蛙不叫青蛙,也不叫田鸡,蟾蜍也不叫蟾蜍,而是被统一称为“蛴蟆”。
1999年以前,西充河流域方言“qima”的文字表达形式繁杂多样。其后,“蛴蟆”这一称谓被确定为青蛙与蟾蜍的民间方言统一俗称,并逐渐广为人知,其间尚有一段曲折历程。
我的家乡位于西充河流域中部的嘉陵区金宝镇西阳寺村,这里每年正月十四都要举行送蛴蟆活动。相传在三百多年前,西充河流域发生了一起来势凶猛的瘟疫,发病者“打摆子”,这种瘟疫把人折磨得面黄肌瘦死去活来。迷信的人们认为是村民得罪了蛴蟆。云游到此的一位僧人建议,为避免这场瘟疫,必须将蛴蟆敬奉起来。有好事者说,正月初一到十四,鸡、狗、猪、羊、牛、马、人、蚕、龙、虎、猫、鼠等都有自己的节日,即一鸡二狗、三猪四羊、五牛六马、七人八蚕、九龙十虎、十一猫儿十二鼠、十三十四抱鸡母,唯独没有蛴蟆的节日,应该把蛴蟆排列其中。“抱鸡母”占了两天节日,村民们就把正月十四改为了蛴蟆的节日。正月十四这天傍晚,人们相约举灯笼、甩火把,唱着“十四夜,送蛴蟆,蛴蟆公蛴蟆婆,把你蛴蟆送下河”的歌谣,热热闹闹地把蛴蟆送进河里。这样一做,嘿,还真灵验,瘟疫没了,蛴蟆多了,害虫减少了,庄稼丰收了。这样一来,“蛴蟆节”也就一代一代传了下来。
“蛴蟆”一词从何而来?还得从25年前说起。1999年2月26日(正月十一),刚转为正式记者的我向单位领导请假,准备回乡欢度蛴蟆节。《南充日报》副刊编辑闻知此事,嘱托我撰写一篇有关蛴蟆节的文章。
过完蛴蟆节后,我在动笔之时,“qima”究竟用哪两个字来表达合适,令我颇感棘手。西充河流域民众依“qi-ma”读音,以同音或近音字指代青蛙、蟾蜍俗称,诸如“切猫”“茄猫”“客猫”“七猫”“茄蚂”“琪马”“蜞蚂”等,写法纷乱多样。彼时,正在编纂的嘉陵区《太和乡志》称青蛙为“其妈”,《南充市嘉陵区志》记作“茄马儿”“茄马子”,《南充市志》则写为“琪蚂子”,《四川省志·民俗志》称其为“蜞蟆儿”。青蛙、蟾蜍竟无统一规范的方言称谓。
为了给青蛙、蟾蜍的方言名找到一个统一且便于记忆流传的名字,写稿之前,我仔细查阅了身边的古书典籍、词典等。
经考证,西充河流域方言“qi-ma”之称谓,可能源自古汉语“鼁蟆(qùma)”。“鼁蟆”中的“鼁”在方言中有多种近似发音,如“qi”“qie”等。为书写便捷,易于记诵,西充河流域方言与口头语或已将“鼁蟆”之“鼁”字简化为“猫”“妈”“麻”“七”“茄”“琪”“其”“蜞”等近似音。
青蛙属于“虫”类动物,“蛙”字带有“虫”旁,因此方言“qi-ma”中的“qi”与“ma”也应为带有“虫”旁的汉字。思路明确后,范围缩小。查阅《现代汉语词典》(1987年版)可知,带有“虫”旁的“qi”,“qie”“qù”和“ma”同音字、近音字分别有“蛣”“蛴”“蜞”“蟿”和“蛆”“蛐”“蠼”及“蚂”“蟆”。
“蛣”为屎壳郎,“蜞”是螃蟹,“蟿”指蚱蜢,“蛆”乃苍蝇幼虫,“蛐”指蟋蟀或蚯蚓,“蠼”是昆虫且笔画繁多难书,皆不适宜用作方言“qi-ma”之“qi”字。“蛴”是害虫,食农作物根茎,而“qi-ma”最初指一种瘟神或瘟疫,“害虫”与“瘟神”或“瘟疫”之意相近,故选定“蛴”为方言“qi-ma”之“蛴”字。
再查“ma”字。“蟆”,《现代汉语词典》释曰,蟆即蛤蟆,为青蛙与蟾蜍之统称。“蟆”指的是青蛙与蟾蜍,方言“qi-ma”中的“ma”字理应为“蟆”字。
意思明了,最终决定将“qi-ma”之汉字确定为“蛴蟆”二字。
1999年3月6日,《南充日报》在1版以《目击青蛙节》为题,对西充河流域民俗节日蛴蟆节进行了详细报道,文中首次提出了“蛴蟆”一词。
文章的传播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,泛起层层涟漪。家乡的蛴蟆节因此被更多人知晓,不少民俗学者与文化爱好者随之纷至沓来,刨根问底,一探究竟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“蛴蟆”一词被大家公认并广泛引用,蛴蟆节的影响力更是扩大到了西充河流域周边地区。顺庆区共兴镇、嘉陵区三会镇和金宝镇、蓬溪县新星乡等乡镇,率先对这一独特的民俗文化给予了重视,投入资金对相关的文化遗迹进行了保护与修缮。每年正月十四隆重举行的蛴蟆节活动,更是吸引超10万人狂欢。
西充河流域这一独特的民俗节日蛴蟆节随后纳入了省、市、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,让蛴蟆节成为了南充又一张耀眼的民俗文化名片。
何志永南充市嘉陵区人,曾任《南充日报》编辑、记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