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汪太武(仪陇县复兴中学教师)
四年前的秋天,我有幸作为南充市帮扶工作队的一员,参与了四川省组织的凉山州教育综合帮扶工作。来自蓬安县的曾老师担任队长,她是四川省特级教师、正高级教师,外表朴实大方,为人低调谦逊。在布拖县,我称呼她为曾大姐,她很高兴。我担任德育处副主任一职,曾大姐分管学校教学工作,任副校长。
第二年五月,因工作原因,我和曾大姐来到乌科山。时值五月,乌科山的索玛花怒放。我们一鼓作气爬上乌科山的山顶,索玛花就烂漫在眼前。那密密层层的索玛花,像飞泻的瀑布,又似隆冬的暴雪,肆意地倾泻在乌科山的山峦。白的、紫的、粉红的花自由绽放,好一派花的海洋!
我蹲下身,那低矮的花枝上,索玛花簇拥枝头,宛如小姑娘的百褶裙在风中摇曳。一枝一簇,一簇七八朵。一簇挤着一簇,连成一片。远处,一位黝黑清瘦的彝乡女飘然而至,哼唱着《凉山谣》。深邃的空谷,清脆的鸟鸣啁啁,悠远而清冷。我和曾大姐骤然一惊,赶紧起身,开始了当天的家访工作。
事情是这样的,那天晚自习结束后,我在德育处核查学校请销假记录时,发现八年级一名彝族女学生好几天没来学校。当我询问该班的彝族班主任时,他告诉我,那个女生被家长领回家准备成婚,男方事先一次送来了十头牛,还有二十万元的彩礼,在当地,这样的条件算是很不错了。双方家族同意了,女生即便不同意也很难办,外人干涉极有可能会遭到家族的围攻。
我一皱眉,没想到还有这样落后的观念!我随即把大致情况向学校作了汇报,学校安排我和曾大姐对离校女生进行一次家访。
刚到女孩的家,我就见到了高高瘦瘦、扎着马尾辫、皮肤黝黑的她,女孩正在土院坝里喂鸡,无精打采,目光呆滞,像极了乌科山那些正在凋谢的索玛花,一双明亮的眸子却似索玛花粗壮的花蕊,坚定而挺拔。看见我们,她立即把我们拉进了她家的平房。
“阿妈,南充的老师来了!”女孩大声喊道。
“德胜啦(稀客的意思)欢迎!”话未落音,一位矮矮胖胖,皮肤黝黑,露出两排洁白牙齿的中年妇女从正屋里闪现出来。
曾大姐急忙把她拉进那间低矮破旧的偏房,主动和她聊天,在了解到尽管双方家族同意结亲,但孩子的母亲却真心渴望女孩继续读书后,曾大姐稍稍松了一口气,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。
曾大姐一边与女孩的家人交涉,一边吩咐我和男方家长电话沟通。在了解到双方家族的真实意图是为了显赫的名声后,曾大姐嘴唇气得发紫,急得直跺脚,一个劲地拍脑门。
大约一个小时后,男方家族的人才姗姗而来,男的女的七八个,都阴沉着脸。我拉了一下曾大姐的衣角,曾大姐轻轻地点了点头。随即,曾大姐压制住怒火,一边给男方家族耐心地宣讲起教育政策,一边依据法律法规与他们理性交涉。说罢,男方家长嘀咕一句:“管你们什么事?”曾大姐“嗖”地一声从木凳上弹起来,青筋暴起,面红耳赤,针锋相对,三方争执不休,男方家长也激动得差点掀桌子。我赶紧拉住了曾大姐。双方家族的人拉的拉,劝的劝,三方七嘴八舌,乱作一团。
乌科山的五月,寒风依然凛冽,寒气射透破烂的门窗,我瑟瑟发抖。火盆上,黢黑的椭圆形大铁锅炖煮着乳猪肉,沸腾的汤汁溢出,夹杂着腥味的烟雾在狭小的房间绕了一个圈,悠然地升腾着,屋内的空气令人窒息。曾大姐眼睛一转,拍了拍脑门说,不如让女孩的母亲和双方家族沟通!她的母亲领悟了我们的用意。她一会儿大声斥责,一会儿又在呜咽中诉苦,她还以自己的家族荣誉作担保,并承诺会立即退还男方的彩礼。最终,男方家族才做出了让步,他们同意孩子们到法定年龄后,再由他们自己决定婚姻。
女孩喜极而泣。一溜烟的工夫,她为我和曾大姐捧来了索玛花,满脸羞涩地递到我们的手上。花朵娇艳,花瓣上还凝结着晶莹的露珠。她的母亲激动地对女孩说:“南充的老师,就是你的第二个妈妈,不要忘记这段恩情!”此时,我看见曾大姐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
西昌一别,我和曾大姐就不曾见面。今年五月,我期待着和蓬安县的曾大姐再次相逢,更盼着那名今年将参加高考的彝族女孩,能如索玛花般绚烂绽放,收获理想的佳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