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雁戈
母亲的菜园不大,但很精致。里面挤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,阔叶的瓜藤,挂果的茄枝,鲜嫩的小葱……无论哪个季节,总能看到深浅不一的绿,这里一块,那里一簇,闪耀着我们的眼睛。瓜架上缠缠绕绕的须蔓,花丛里挤挤挨挨的红椒,高低错落,俯仰生姿,更是别有一番情趣。
菜园外面环绕着一道篱笆墙,不高,猫狗们轻轻一跃,便可随意进出。清晨的阳光总是调皮地透过稀疏的竹枝,洒在泛绿的叶尖上,闪烁着梦幻般的点点金光。那只贪吃的大白鹅总爱伸长了脖颈,探进篱笆的缝隙,叼出一片菜叶,仰脖囫囵吞下,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,摆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。另一只大白鹅单腿立地,将头藏在翅膀下,却露出一只眼睛骨碌直转,像为同伴站岗放哨。
母亲自然不会责怪它们,自打邻居们一个个相继搬离村庄,大白鹅就成了母亲形影不离的伙伴。每天清晨,母亲都会从菜园摘些新鲜的菜叶,用刀剁碎,再拌上金黄的玉米或者稻谷,填满它们进食的木槽。还会换上一盆清水,供它们洗漱、解渴。可它们似乎早已厌倦了这种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”的生活,非要去菜园边“自力更生”,无意之中竟为母亲的菜园平添了几多趣味。
母亲的菜园原本是邻居的住房,他们全家搬迁后,便将地基以上全都卖给了本家的一位长辈。那长辈拆走了屋顶的檩子、椽子和灰瓦,撬走了墙脚的石头,只留下断壁残垣,任日晒雨淋,雪压霜欺,很快便再也找不到曾经“家”的轮廓了。
母亲用锄头将大块的断壁敲碎扒平,又细心地将每一块土坷捏细,将每一根杂草拔除,起垄,作畦,很快就有了菜园的雏形。接着下种,浇水,施肥,除虫……到了春夏,母亲的菜园便热闹起来。泛绿的叶,五彩的花,缤纷的果,全都争宠般地在阳光下跳跃嬉戏。
每次回家,我总要站在母亲的菜园边伫立凝望,目光抚过那些可爱的小生灵,思绪便不由飞回了我们家的第一座菜园。那是我四岁那年,弟弟出生的那个月底,祖母指给我们家的一块斜坡地。母亲在上面种了很多瓜果蔬菜,我也种了一株玉米。待玉米抽出红缨的时候,因为三叔修建婚房需要从地里取土,我的祖父便将它连根拔起。父亲极力阻挠,终也敌不过祖父轻描淡写的一句:闹什么闹?就算挖到地球的另一面去,这块地还是你的。
那时候,祖母正在病中,长年累月地吃药,让本不宽裕的家庭更显拮据。有人能相中三叔,算是祖上积德。母亲挥起锄头铲掉了两蔸挂着紫花的茄苗,并挖起了筑墙用的第一锄土。没人看到母亲眼中的泪花,更没人理解她心中的不甘。世界是公平的,要堆积起一座高山,总有一些地方要做出牺牲,变成滩涂,甚至深壑。我们的菜园就这样成了一个坑,一个很深的坑。
后来,母亲只能与田边地角的杂草野花争抢地盘,栽葱植蒜,种瓜点豆,以点缀我们单调的餐桌。但不管我们有多嘴馋,菜园里长势最旺的第一茬瓜果蔬菜都会被母亲留作种子,并做上标记,以免误摘。待它们熟透,母亲才将它们采回,晾干,装进挂在墙上的竹筒里,等待下一个播种季节,再去装扮我们的菜园。
这么多年过去了,尽管母亲也学会了如何在网上购买种子,她却依然没有改变在菜园“留种”的习惯。每当我身处困境,回家看到母亲留下的那些菜种在枯藤焦叶间顽强地生长,内心便充满了无穷的力量。偶尔的荒芜那又如何,只要有母亲留存的种子,来年定然又会绿满春田。
雁戈本名张鹏程,仪陇县人,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,四川省小小说学会副秘书长.